閱讀心得 | 琥珀眨眼的瞬間 琥珀のまたたき

「莎士比亞的戲劇、莫札特的交響曲，當然還有梵谷的畫中，都有逆向的世界。

鮮花、星星和小鳥也一樣。

比方說，可以倒著朗讀《仲夏夜之夢》；用逆向播出的方式聽小鳥的啼叫。

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體會的驚奇。

也許就像是被眨眼隔絕，而無法看到的風景一樣。」

琥珀眨眼的瞬間　琥珀のまたたき

作者： 小川洋子

出版社：麥田出版

⚠️本篇心得有微雷

從《博士熱愛的算式》開始認識小川洋子，這本《琥珀眨眼的瞬間》是第二次拜讀他的作品。

小川洋子的書籍總給我一種很「美麗」的感受，還記得大約十年前第一次讀完《博士熱愛的算式》時，這本書讓我覺得，這是我目前為止看過最「美」的書。而這次讀了《琥珀眨眼的瞬間》，這樣的畫面感又更強烈。在看這本書的時候，我常常會覺得不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事情而迷失在其中，但卻又在某些片段之間浮現很多美麗的畫面，讓我看這本小說的體驗感很奇妙。

「要是留在這裡，無論等到哪年哪月，都去不了遠方。即使黏在我們身上也沒用。」

本書從三姊弟的失去開始，在最小的妹妹意外染病過世後，他們同時也失去了母親的理智與自己的名字，並從圖鑑中重新選擇自己的新名字：十一歲的姊姊名為「蛋白石」、八歲的次子名為「琥珀」、五歲的弟弟則是「瑪瑙」。母親將他們帶到圍牆內的世界並訂下了戒律，從此他們的世界只存在著家中的一切。

「三姊弟都小心翼翼不打斷媽媽說話，在沉默之中，他們知道，自己不需要發問，不需要質疑，也不需要否定，甚至不需要同意。書頁一旦翻開，就必須流暢地翻到最後一頁。」

這本書的視角不斷地描寫三個手足之間互相陪伴長大的過程，從書架上的舊圖鑑中學習生活、從自己發明的遊戲中獲取快樂，唯一陪伴彼此的存在只有母親以及一年來訪一次的驢子。很弔詭的是，三人的母親總是對於外界緊張兮兮，不停告誡彼此絕不能踏出圍牆以外的地方，讓三姊弟本能地知道，母親是無法承擔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帶來的驚慌，就這樣地過了七年多的歲月。

若單純跟隨著這本書的視角來看，這是三姊弟所構築的小小世界中的人生，為了讓媽媽得以安心，三個人長年穿著母親縫製的衣服，上面有著皇冠、尾巴和翅膀，即使三人成長茁壯，這些服飾的長度和外觀卻沒有跟隨彼此的年齡增長。琥珀則是在其實已經有著眼疾的眼睛中發現妹妹的存在，透過驚人的繪畫能力在圖鑑的頁面之間，刻劃出妹妹的一舉一動，讓她成為也能參與這一個家庭的存在。

「琥珀很快就知道，每一頁是一次眨眼。眨眼的瞬間，黑暗就掠過眼前。即使是極短暫的時間，周圍也變得一片漆黑。這就是造訪書頁和書頁之間的空白。光再度回來時，雖然大家忘了前一刻的短暫中斷，卻真真切切夾著那份空白。」

整本書的片段圍繞著三人在小小世界中的各種驚奇，而這樣的驚奇則因為旅行商人喬與貓咪凱薩打破了彼此之間的平衡。和喬互相吸引的蛋白質，以及為了與貓互動而溜出柵欄的瑪瑙，漸漸地讓琥珀感受到這個小小世界裡出現某些變化，如此令人陌生且不敢看清。

最後這樣微小世界的平衡終於被意外打破，也迎來了全家分離的結局。從書裡穿插的另一視角——療養院裡的婦人看見的琥珀先生，讓讀者抽絲剝繭，從裏與外的世界中去理解三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有趣的是在原文中，療養院的琥珀是用平假名アンバー（外來語的Amber），而在三姊弟互動時的琥珀則是用漢字（唸法こはく）將兩個時期的琥珀做了區隔。

「如果爸爸激發了媽媽消除自我痕跡的才華，也許那場面試就預示了他們之後在圍牆內的生活。但媽媽當年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年輕女孩，根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，自己的才華會發揮在藏匿孩子這件事上。」

從琥珀的視角來看，這是他大半的人生記憶中與家人共處的時光，然而從外人的眼光來看，這是一個喪女的母親監禁自己兒女的殘酷故事，且難以置信地持續長達數年的時光。小川洋子表示他想在作品中呈現「即使在嚴苛環境，孩子也能憑自己的力量茁壯長大。」的故事，然而我剛開始看完這個故事時，則對於故事最後的收尾感到許多困惑，這個家庭為何能如此與外界隔絕？他們的父親為何如此缺席？蛋白質在選擇離去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？瑪瑙被外面的人注意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？媽媽回來後經驗到什麼所以決定自殺了？琥珀為何說媽媽殺了蛋白質？最後為何琥珀沒有與瑪瑙一起生活而是獨自在療養院？在療養院中不斷汲取圖鑑中的一家人的琥珀，究竟是在微小的世界中茁壯而得以支撐自我，還是被童年的成長經驗禁錮一生的人？

而當我在一陣困惑中閱讀完這本書後，又漸漸回想起書中一段三人在玩自己發明的「奧林匹克遊戲」的描寫裡，有一篇讓我印象深刻且篇幅極長的應答內容：

「橫產兒具備了特殊的能力，也可以說，是經歷了難產的危險，才得到這種能力，只不過大部分橫產兒並沒有察覺這件事，因為大部分的人都不在意自己出生時是不是橫產兒？到底是自然產還是剖腹產？更何況大家通常很快就忘記了自己出生的方式。

⋯⋯

普通人對任何事的上下、內外、首尾都有固定的認識，無論對任何事，都可以在瞬間判斷正確的方向，一旦方向錯誤，就會感到心神不寧，渾身不自在。如果把梵谷的畫倒掛，就會引人恥笑；看到椅子翻過來，會立刻扶正；襪子穿反時，會立刻重新穿好，神經的構造讓我們非這麼做不可。

⋯⋯

我相信你們應該已經猜到了，橫產兒不一樣。橫產兒具備了能夠洞悉事務反面的能力。即使椅子翻過來，即使襪子穿反了，也能夠保持絲毫不受影響的平常心，捕捉隱藏在逆向世界的秘密，上天悄悄隱藏在其中的秘密。莎士比亞的戲劇、莫札特的交響曲，當然還有梵谷的畫中，都有逆向的世界。鮮花、星星和小鳥也一樣。比方說，可以倒著朗讀《仲夏夜之夢》；用逆向播出的方式聽小鳥的啼叫。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體會的驚奇。也許就像是被眨眼隔絕，而無法看到的風景一樣。」

我想這本書，或許就是一個順向與逆向的體驗。從反面的視角來看時，三姊弟的一舉一動使讀者的感受產生隔閡，並得以體驗其中看似瑣碎卻又美麗與純真的部分。然而，當讀者試圖從平常的視角來理解這個故事時，則會發現這個故事意外地十分殘酷，且這樣的過程貫徹了開始直至最後。